夏夜的晚风裹挟着槐花香飘过巷口时，我正蹲在青石板上数着爷爷布袋里剩下的三根仙女棒。他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竹筒烟花，火星子溅在褪色的蓝布衫上，像星星落进了深井。远处商业楼的霓虹刚熄灭，整条街巷突然暗下来，接着头顶炸开一串金灿灿的"冰糖葫芦"，在墨色天幕上串起一串流光。

爷爷从竹筐里捧出个红绸布包裹，层层拆开竟是去年元宵节没用完的孔雀开屏。银针扎破火柴盒的瞬间，他浑浊的眼睛亮得惊人："丫头，记得把耳朵捂严实，这可是要开屏的。"竹筒突然窜起三米高的火光，孔雀翎羽般的花瓣次第绽放，蓝紫色的光晕里隐约看见幼时扎的纸鸢，那是在他退休前带我去城隍庙放的第一只风筝。

巷子口的张婶端着搪瓷缸过来添茶，茶汤里浮着几粒冰糖。她总说烟花是"天上的糖画"，此刻却盯着天际线发怔——那朵持续半分钟的凤凰造型正在收尾，尾羽拖曳的星火引燃了隔壁王叔家晾晒的玉米秆。火舌蹿上灰白的老墙，惊得麻雀扑棱棱飞向月亮湾。爷爷抄起铁锹冲过去，我拽着他后襟跌跌撞撞，土块砸在脚背上生疼。

待火势被浇灭时，王叔正蹲在焦黑的墙根抽烟，火星子明明灭灭映着他花白的鬓角。张婶从围裙兜里掏出创可贴，我偷偷把爷爷的旱烟杆塞进他手里。不知是谁先哼起《茉莉花》，断断续续的调子里，几个孩子举着打火机在空地上玩"找光点"，火苗在他们掌心忽高忽低，像永不熄灭的萤火虫。

凌晨的露水打湿了石板路，爷爷的竹杖点着地砖，在满地碎玻璃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圆圈。他说这是给灶王爷的灯路，我却看见他偷偷把孔雀烟花的竹筒埋在桂花树下。夜风卷着燃烧后的纸屑盘旋而上，那些未燃尽的孔雀翎在月光里舒展，恍若永远不会落地的翅膀。

巷尾传来卖糖画的吆喝声，铁板上的糖浆渐渐凝固成金色河流。我望着爷爷佝偻的背影，突然明白烟花为何总在夏夜绽放——那些转瞬即逝的绚烂，原是为暗淡的岁月烫出光斑，让老墙上的爬山虎继续攀援，让纸鸢的线轴永远留有松动的余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