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村口的老槐树上,树影在青石板上织出斑驳的图案。我蹲在树根旁数蚂蚁搬家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"咚咚咚"的竹筒敲击声,那是隔壁王爷爷在准备做糍粑。这声音像一根细线,把我带回了生长了十二年的小村庄。
我们的村庄坐落在山脚下的河湾里,后山种着漫山遍野的茶树,春天采茶时,整座山都会被嫩绿的叶子染成青色。沿着青石板路往 upstream 走,首先看到的是弯弯曲曲的河流,河水像一条银链子从山里串出来。两岸的芦苇随着波纹轻轻摇摆,惊起几只白鹭,它们"咻"地掠过水面,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。每年端午节,这条河就会变成欢乐的海洋,人们划着彩船比赛,船头立着的龙头会喷出五彩的纸花。
沿着河岸往村子里走,最先看到的是写着"德兴里"三个大字的青砖牌坊。这座牌坊是明朝留下的,石柱上刻着"忠孝传家久,诗书继世长"的楹联。村口的古井旁总坐着几位老人,他们摇着蒲扇讲古,说古时候这里出过七位举人。井水清得能照见云朵,夏天大人们用井水镇西瓜,冰凉的瓜瓤沾着井水汽,甜味能从舌尖一直凉到脚底板。
穿过牌坊就是我们的操场,操场的东头有一棵三百岁的老樟树。树干粗得要三个大人才能抱住,树皮上布满深褐色的皱纹。每年清明,树梢会挂满黄纸钱,风一吹就哗啦啦响。树下的石桌上摆着供品,有刚出锅的艾草团子和青团,还有用竹筒装着的米酒。我总爱偷吃供品,被爷爷发现后,他总会笑着往我嘴里塞个刚烤好的糍粑。
村子的西头是稻田,春天插秧时,整片田地就像撒满了绿宝石。农忙时节,家家户户的烟囱都会冒出柴火味,稻田里的水车吱呀作响,金黄的稻穗在风中翻滚。最热闹的是秋收后的晒谷场,整个村子的人都会搬来竹席,稻谷铺得像金黄的毯子。孩子们在稻谷堆里打滚,稻壳粘在身上痒痒的,大家笑得前仰后合。
每年农历八月十五,我们村会举办"偷月亮"的习俗。当月亮升到中天时,家家户户都会把竹篮子挂在窗前,里面装着新收的玉米、柿子、花生。传说这样月亮就会变成胖娃娃,把甜东西分给孩子们。我总爱偷拿邻居家的柿子,被发现了就编理由说是自己种的。其实我最期待的是中秋夜的河灯,奶奶会教我用荷叶包糯米粉做小船,放入河中。看着小船载着蜡烛漂向远方,就像给月亮送了一盏灯笼。
村子的北面是座小山,山顶有座破旧的道观。道观里供着太上老君的塑像,香炉里的灰已经积了厚厚一层。每年春节,我都要和爸爸去道观里烧香,爸爸说这样能保佑我们平平安安。道观后山有片野果林,春天有覆盆子,秋天有柿子,冬天能找到红彤彤的野山楂。我和小伙伴们在林子里迷路时,总能看到松鼠在树梢上朝我们招手。
村东头有座百年老屋,门楣上挂着"诗礼传家"的匾额。这座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,现在成了村里的图书室。书架上摆着《声律启蒙》《唐诗三百首》,还有爷爷留下的线装《朱子家训》。每天放学后,我都要来这儿看书,看阳光在雕花窗棂上跳跃,看斑驳的墙面上爬满青苔。有时会遇见来借书的张老师,她总爱给我讲《论语》里的故事。
夏天的傍晚最是惬意,大家会聚在村口乘凉。大人们摇着蒲扇讲古,孩子们在树荫下捉蟋蟀。晚风送来稻田的清香,远处传来蛙鸣和蝉唱,偶尔还能听见谁家在唱山歌。我总爱把草叶编成环戴在耳朵上,看萤火虫从草丛中飞出来,像星星落进了人间。
去年冬天,我随父母去城里上学,离开家乡前夜,全村人都来送行。月光下,老槐树的影子在院墙上摇晃,道观里的铜钟突然敲响,惊醒了打盹的猫头鹰。我站在村口,看着熟悉的青石板路延伸到远方,忽然明白为什么每次离家时,奶奶总会往我书包里塞个咸鸭蛋——原来那些带着泥土味的牵挂,才是最珍贵的行囊。
现在每当我翻开课本,总会想起家乡的稻香和蝉鸣。那些在老樟树下听故事的日子,那些在晒谷场追逐的时光,都像藏在竹筒里的米酒,越陈越香。虽然我已经在城里住了三年,但每次听到"糍粑香"三个字,闻到艾草团的清甜,就知道我永远都是这个村子里的小丫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