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晨雾还未散尽,檐角垂落的雨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。我推开半掩的木窗,一缕裹着青草气息的风扑面而来,惊醒了枕在石阶上的三两只蜷缩的麻雀。它们扑棱棱飞向院角那株老梨树,细碎的雪白花瓣便如碎玉般簌簌飘落,在青石板上铺就一条蜿蜒的银河。
院墙外是整片整片的油菜花田。蜜蜂的翅膀在金黄花海里划出细碎的弧线,成群的蓝尾蝶追逐着花蕊的芬芳,偶尔有戴胜鸟掠过田垄,翅膀边缘的赤红斑纹在绿浪中格外醒目。农人戴着草帽蹲在田埂边,指尖捻起一撮泥土轻轻搓揉,湿润的泥土里混杂着腐叶与蚯蚓的气息,那是土地苏醒的证明。远处山峦的轮廓被晨雾晕染成水墨画,近处的溪流正冲刷着去年枯黄的柳枝,水面浮萍随波起伏,像无数绿色的小舟。
最令人沉醉的当属午后的春雨。雨丝斜斜地穿过垂丝海棠的粉白花串,在青瓦上敲出细密的鼓点。雨帘中传来布谷鸟断续的啼鸣,与屋檐滴答的水声交织成天然交响曲。我撑着竹骨油纸伞在巷子里漫步,伞面被雨水洇出深浅不一的墨痕,却挡不住扑面而来的湿润空气里浮动的槐花香。老墙根下冒出的蕨类植物顶着毛茸茸的嫩芽,墙缝里斜生的紫藤花穗垂落几朵淡紫色的花苞,像少女低垂的鬓角。
暮色初临时分,河畔的桃林已进入最佳观赏期。粉红的花瓣被晚风卷起,在暖金色余晖中翩跹起舞,惊动了栖息在枝头的斑鸠。它们抖落羽毛上的花瓣,扑棱棱飞向天际,翅膀拍打声惊散了满林寂静。河面泛起细碎的金光,洗衣妇人们的木盆在石阶上轻轻碰撞,溅起的水珠里映着晚霞的碎影。卖花少女挎着竹篮走过石桥,篮中含苞的玉兰沾着夜露,花瓣边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
春寒料峭的清晨,村口那株百年银杏最先感知到季节更迭。灰褐色的树干上,新抽的嫩枝已经染上鹅黄,细碎的芽苞在料峭春风中微微颤动。孩子们举着竹竿追逐刚破壳的雏燕,纸鸢在蓝天划出优美的弧线,线轴转动时发出吱呀的声响。茶馆里飘出碧螺春的清香,老茶客们就着盖碗茶争论着今年清明前后的采茶期,茶碗底沉着几片舒展的嫩叶,叶脉间还凝着未干的晨露。
暮春时节的雨总带着几分缠绵。檐角水帘如白练垂落,将青石板路洗得发亮。学堂的先生撑着油纸伞经过,伞骨上还沾着讲学时沾染的粉笔灰。学堂墙外那株玉兰树已近凋零,最后几朵半开的花苞在雨中摇摇欲坠,像极了少年人未说出口的告白。放学的孩童们踩着水花奔向村东的荷塘,荷叶刚冒出尖尖小角,蜻蜓点水时溅起的水珠,在阳光里化作七彩的虹。
当第一朵蒲公英在田埂上绽放时,春天便悄悄收起了它的裙裾。但那些飘散在风中的种子,早已把春日的讯息播撒在每寸土地。老人们常说春雨贵如油,此刻的雨丝里分明也裹着对丰收的期许。我望着天际渐染的鱼肚白,知道再过不久,新插的秧苗就会在雨后挺直腰杆,而那些被春雨滋润过的故事,也将在夏日的蝉鸣中慢慢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