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晨雾还未散尽,教学楼前的银杏树已铺满碎金。我踩着松软的落叶往教室走,每一步都像踩在装着阳光的玻璃罐里,清脆的声响惊起几只麻雀,扑棱棱掠过红砖墙头。风卷起一片枫叶,正巧落在刚值完夜班的王老师肩头,他弯腰拾起时,我看见叶脉间还凝着昨夜的露水。
教学楼东侧的紫藤花架下,总坐着几个画板前忙碌的美术生。他们用丙烯颜料调和秋色,把银杏叶染成琥珀色,把枫叶点出朱砂红。上周我撞见他们给老校工张伯画肖像,画中老人正蹲在花坛边修剪月季,银发与紫藤花穗缠绕在一起。画笔突然停在半空——张伯的布鞋边沾着几片枯叶,颜料盒里躺着半截被踩断的画笔。美术生们立刻默契地沉默,只有秋风穿过藤蔓的沙沙声,和着远处食堂蒸腾的雾气。
体育场的塑胶跑道在阳光下泛着玛瑙光泽,跑道上散落着被踩扁的梧桐叶。去年运动会留下的白线还清晰可见,但今年横杆高度标牌被雨水冲刷得发白。记得那天接力赛最后一棒摔在沙坑里,膝盖蹭破的伤口混着沙砾,却比不过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加油声。如今沙坑里冒出了细弱的狗尾草,在穿堂风里摇晃,像极了当年我们摔跤时飞扬的衣角。
图书馆三楼的窗台总摆着几盆学生送的桂花,香气会顺着木楼梯蔓延。前些天在古籍修复室看见学妹们用宣纸拓印《诗经》里的草木,蝉蜕、菊瓣、蒹葭都成了墨色里的注脚。管理员老周说这间房曾是民国时的生物实验室,墙缝里还嵌着发黄的标本标签。我们蹲在橡木地板上拼凑那些褪色的字迹,忽然发现"白露早,寒露迟,秋分种麦正当时"的农谚,竟与窗台上新开的桂花同时绽放。
食堂二楼靠窗的位置永远留着半张空桌,传说那是物理竞赛冠军留下的。上周我特意去坐,发现桌角压着张泛黄的演算纸,背面是化学课代表写的"秋分昼夜平,宜酿新米酒"。玻璃柜里摆着去年深秋的落叶标本,枫叶、银杏、梧桐各成一类,中间夹着张皱巴巴的数学卷,分数栏里鲜红的"138"旁写着:"此乃秋日馈赠,望后来者珍重。"
暮色渐浓时,常去后山散步。石板小径两侧的野菊开得不管不顾,金灿灿的花海里藏着去年埋下的许愿瓶。记得毕业前夜,我们班在这里分食自带的桂花糕,班长把写满愿望的纸条系在树枝上。如今那些愿望都实现了吗?有人去了敦煌修复壁画,有人成了气象局的数据分析师,而那个总在许愿瓶旁画小猫的男生,听说在云南支教时把学生画的树叶书签都带回了图书馆。
最后一片银杏叶飘落时,我蹲在花坛边给张伯读报。他教我辨认叶脉走向:"看这主脉像不像黄河?分叉处像淮河、长江。"枯叶在他掌心蜷成小船的形状,我们合力把整片花坛的落叶堆成小山,等雪落下来时,这里会变成会呼吸的琥珀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两株即将入冬的银杏,在暮色里交换着最后的金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