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卷着细碎的云絮掠过屋檐时,第一片雪花便悄然飘落。它轻盈得像是被揉碎的月光,在空中划出银白的弧线,又或是被谁失手打翻的梨花汁,轻轻覆上青灰色的瓦片。我站在窗前呵气成霜,看那纷扬的雪片渐渐织成一张素缟,将整个世界都笼进温柔的寂静。
远处的山峦褪去秋日的斑斓,化作水墨画中淡青的远山。近处的松柏披上晶莹的铠甲,每根针叶都闪烁着细碎的冰晶。最动人的是屋檐下的冰棱,有的细如发丝,有的粗若手臂,在寒风中倔强地生长。忽然想起张岱在《湖心亭看雪》里描写的"雾凇沆砀",此刻的庭院竟也生出几分江南的烟雨气。雪片落在青石板上,转瞬便与石阶融为一体,仿佛天地间原本就该如此浑然天成。
街巷里的生活并未因积雪停滞。卖糖葫芦的老伯支起红漆摊车,竹签上串起的山楂裹着糖衣,在雪地里红得透亮。孩童们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追逐,红棉袄在灰白背景中跳跃,像撒落的朱砂点染宣纸。最有趣的是巷尾那家茶馆,老板特意在檐下挂起红灯笼,暖黄的光晕穿透纷飞的雪幕,映得门口积雪都泛起暖意。有位白须老者捧着紫砂壶,笑谈着"瑞雪兆丰年",茶香与松涛在雪粒间流转。
暮色四合时,雪势渐缓。邻家阿婆提着竹篮来借盐,篮底沾着几点雪泥。她絮叨着要给远行的儿子腌雪里蕻,说雪水酿的菜最是脆嫩。我们围炉烤着松枝,看火光在陶碗里跳跃,映着墙上"千树万树梨花开"的旧联。忽然有雪粒扑在窗棂上,碎成细碎的星光,恍惚间竟分不清是雪落还是星坠。
子夜时分,雪终于停歇。推窗望去,天地间铺展着银白的大地,唯有松涛与钟声在寂静中回响。屋檐的冰棱折射着晨光,将七彩的光晕投在青砖墙上。忽然想起《红楼梦》中宝玉挨打后,探春建议"大观园里搭雪洞",此刻的庭院何尝不是天然雪洞?雪地上零星的脚印被朝阳晒化,却把昨日的欢声笑语都凝成了永恒。
日头升得更高,卖花人担着水仙与腊梅来收摊。那些被雪压弯的枝条又挺直了腰杆,花苞在晨光中微微颤动。茶馆的铜铃被风撞响,惊起檐下打盹的麻雀。我捧着新沏的普洱走向山径,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足迹,像一首未写完的诗,等待下一个踏雪而来的人续上新的韵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