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午后,我独自坐在老宅的雕花木窗前。檐角垂落的雨帘刚歇,青石板路上浮动着细碎的阳光,远处黛色山影被云絮轻轻揉碎,像宣纸上晕开的水墨。这样的时刻总让我想起童年时在乡间追逐蜻蜓的时光,那些被时光浸润的景致,此刻正透过斑驳的窗棂在眼前次第舒展。
推开吱呀作响的竹篱门,首先扑面而来的是紫藤架的馥郁。藤蔓在春风里舒展成流动的瀑布,淡紫色的花穗间漏下细碎的光斑,像无数枚被揉碎的星辰。蜜蜂在花间穿梭的嗡鸣与溪流潺潺交织,惊起几片沾着晨露的柳叶,打着旋儿飘落在青苔斑驳的溪石上。几个扎着麻花辫的孩童从石拱桥上跑过,竹篮里新摘的枇杷还沾着草叶,清甜的香气随着她们的笑声飘向远山。
转过月洞门,菜畦间的景象便换了人间。嫩绿的豌豆苗在湿润的空气中微微摇曳,顶着露珠的蚕豆花像撒在碧玉盘上的碎银。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片盛开的油菜花田,金灿灿的波浪从山脚一直漫到天际,蜜蜂群聚时如流动的蜜海,采蜜的蝴蝶翅膀在花丛中划出细碎的弧线。老农蹲在田埂边修补竹篱,草帽檐下露出花白的鬓角,指尖沾着新翻的泥土,与周遭的春色浑然一体。
正午的日光最是慷慨,将斑驳的树影投在青瓦白墙上。爬满忍冬藤的砖墙爬满翡翠色的藤蔓,墙根处几株野蔷薇开得不管不顾,粉白的花朵在风中轻颤。墙角那株百年老槐树抖落新抽的嫩芽,树皮皲裂的纹路里嵌着去年深秋的梧桐果,麻雀们叽喳着在枝桠间穿梭。最妙的是墙头那方天井,青砖缝隙里钻出的马齿苋沾着晨露,井台边石磨上残留着新磨的豆浆,水珠顺着石槽滴落,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越的声响。
暮色初临时分,我倚在临水的朱栏边。晚霞将河面染成琥珀色,归舟的橹声惊起白鹭,雪色羽翼掠过芦苇荡,在暮霭中划出优雅的弧线。对岸的渔火次第亮起,像散落在墨色绸缎上的星子,与天际的晚星遥相呼应。卖菱角的老汉推着木车经过,车铃叮当惊散了水面的游鱼,银鳞跃起的瞬间,将最后一抹霞光折射成七彩的虹。
这样的景致总让我想起《诗经》里"蒹葭苍苍"的意境。江南的四季原是首未写完的长诗,春日的藤蔓在砖缝间续写夏日的篇章,秋天的稻浪又为冬日的雪景埋下伏笔。那些被时光浸润的草木荣枯,那些与天地同频的晨昏更迭,都在诉说着万物有灵的古老智慧。当现代文明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,这些静默生长的景致依然在时光长河里默默舒展,如同老宅门楣上那副褪了色的楹联,用斑驳的墨迹记录着永恒的轮回。